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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姑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女兵的悄悄话  作者:严歌苓 书号:44762  时间:2017/12/10  字数:11062 
上一章   第16章    下一章 ( → )
  刘队长打不定主意,是否发电报将回家探亲的陶小童叫回来。首长布置了一场重要演出,可目前女兵严重减员:孙煤常常忙着去电影厂试镜头,蔡玲得了盲肠炎,彭沙沙闹出了那么一件大丑闻,整天不敢出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矮胖子彭沙沙出落得一表人材了。首先,她莫名其妙地长高了一大截,于是显得不那样胖了。最初对她警觉的是孙煤,她对刘队长暗示,彭沙沙有个表哥在本地。每个星期,彭沙沙总是积极打扮,然后神出鬼没地就溜了。问起来,她便趾高气扬地说:“我表哥是省革委负责人啊!”有个星期半夜,孙煤正收拾行李,准备正式搬到电影厂去。这时她听见彭沙沙在哭。敲开门,见彭沙沙和衣躺在上,正一把一把揪头发,已哭得鼻青脸肿!她的同屋家都在本市,一般星期一早晨归队,因此她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哭。

  她见到孙煤后,立刻不哭了,只是很害怕地缩紧身子。

  “出什么事了?”孙煤见她前少了两颗钮扣,预感到事情不妙。

  彭沙沙瞪着无神的眼睛,突然嘟囔一句:“我不想活了…”

  “你老实告诉我,到底闯了什么祸?”

  彭沙沙又开始哭,哭得一张脸变得怪模怪样。孙煤有些可怜她了,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哭个痛快。直到下半夜,她才算神志清醒。她先要孙煤起誓,决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然后开始期期艾艾地控诉。

  “什么?!你表哥是那么个混账东西?!”

  “他说他真心喜欢我…”

  “狗!”孙煤把彭沙沙的手一下甩开了。“他是个骗子!有老婆的人怎么能随便喜欢一个姑娘家!”

  “他、他开始没讲有老婆…”

  “他不是你表哥吗?”

  “我错了,班长…”

  “那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就在一个人家认识的。”鼓沙沙了一口气“他一直对我很好,关心我进步…”

  “往下说呀!”

  她边讲边下意识揪紧衬衫前襟:“今天他突然说他老婆要来了,我一下懵了…我想走,他不让我走,就伸手拉我,还说他真心喜欢我,跟他老婆没一点感情…然后就、就…”

  “往下说、往下说!”

  “他就把我往上按,还不准我出声…我吓得要死,死也不让他扯我衣服。后来,把扣子都扯掉了!”彭沙沙浑身发抖,那双大而不美的眼睛显得有些可怕。

  “要死了!你不会喊?!”孙煤帮着使劲。

  “我不敢…”

  “那他就干成坏事了?”

  “什么?”

  “你就让他把最后一关给过啦?!”

  她的头一下耷拉下来:“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别问我了!”

  孙煤一下子站起来,表情像是所有指望都落了空:“完了,你这个笨蛋!”她对这个哭成一摊泥的身体不再同情,而是嫌弃。

  “告他去!”孙煤考虑片刻后说“明早咱俩一块去省革委!强xx解放军够他小子受一辈子!”

  “别告!”

  “省革委负责人这条也是你瞎编的?”

  “这是真的…”

  “那就告!”

  “你一告,我哪有脸活下去?!”

  孙煤把这件事告诉了蔡玲。蔡玲反复打听:“她真是用那个办法长高的吗?”

  “不管怎样,我要去告状!”孙煤说。

  “你说,她真在鞋里垫了一块木头吗?”

  “一定要去告,你说呢?”

  “假如她把两块木头垫在矮胶鞋里,就会暴,对吧?”蔡玲还是有点想不通“木头怎么会垫到高胶鞋里去呢?”

  孙煤正在怒火中烧,便不再理会蔡玲。说什么也得给那个“省革委负责人”一点颜色看,那个狗杂种。难道让他这样省力就消灭了一个处女?

  蔡玲很佩服彭沙沙的聪明,她竟想得出这样出色的鬼点子,把木头削成斜坡形垫在高胶鞋的后跟上。彭沙沙这个窍门甚至比董大个那个窍门还,董大个为了能有张与身材相配的大脸盘,不得不往嘴里海绵,一块一块,得他上了台表情呆滞。董大个的脸不可遏制地在瘦下去,以至不填海绵上舞台就惨不忽睹。董大个打破一项了不起的纪录,放弃了五年的探亲假。有天他去找队长,对他说:“我老婆要跟我离婚。”

  “为什么?”

  “她当然要跟我离婚。”

  “她这样说了?”

  “她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怎么会离婚?”

  “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

  “这还不明白,她跟我什么也没得说了。”

  “噢…”刘队长还是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刘队长是清楚的,再不把他老婆调来,真要出什么悲剧来了。董大个和他老婆是一起队的知青,所以喜欢把离婚这事挂在嘴头上。离婚让刘队长听起来很受刺

  这时董大个站起来,刘队长也跟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不会的。”

  “为什么?”

  刘队长又说:“不会的不会的。”

  在考虑是否将董大个老婆接来住一段的同时,刘队长忽然想起自己老婆来了。该叫老伴,那个最亲近又最遥远的女人;那个有张年轻的脸蛋和一头花白头发的子。最近这个从不诉苦,总是含蓄地微笑的女人也常在信中提到离婚二字。这是个讨厌的字眼。为了保全小半拉儿,他只得把大半拉儿送去队了。这事使大半拉儿恨透了小半拉儿,也使子恨透了无能的丈夫。从此,她的每封信都津津有味地谈论离婚。她做出各种部署和设计,仿佛那是件美好的事。

  接下去全都按她的意思办了。一点麻烦也没遇上,甚至比他们结婚还顺利。他没把这件事跟任何人透,有时真想透,让别人能替他分担一点烦恼,但他忍了。少了大半拉儿,他认为大可不必自家开伙。当人们在食堂见他爷儿俩面对面,就着一个菜盆,都感到看不下去。小半拉儿给人的印象总是需要理发、剪指甲和吃顿像样的饭。

  刘队长一想到人们迟早识破这个计谋就不寒而栗。离婚后,子很快把大半拉儿从队地点带到她所在的城市。两个孩子一分为二,各自都获得了独生子女权益。

  虽然给小半拉儿持续注素,这孩子仍是一厘米也不肯长高,但他的头围却在增大,几乎赶上成年人了。他还学会成年人的步态,因此看上去格外像个小怪物。这步子只有高力学得像,他一学周围准有人要笑断气。作为代价,他永远摆不了这种步态。长久的毕肖的模仿,使他无可挽回地成了小半拉儿一件成功的赝品。他就迈着这种有损形象的古怪步子走进了那所名牌大学;走向他飞黄腾达的人生旅程。这是当时的高力不曾料到的。当时高力只醉心自己这方面的天才。一天,他正起劲地模仿,没提防刘队长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忽然一声锐尖的哨音,使人们止住哗笑。“太不像话了!”刚办完离婚手续的队长咆哮道:“是谁,在泔水桶里扔了半油条?”

  隐隐约约,众人似乎有一点明白:队长是在借题发挥。他从不承认小半拉儿是残废,他甚至不觉得儿子有什么不顺眼的地方,更甭说有人竟当众丑化他。往往越是有缺陷的孩子,越被父母溺爱。似乎生下这种孩子是父母的过错,失常的爱来自一种赎罪心理。

  “怎么啦,高力,你连立正都没学会吗?”

  高力赶忙收拢斜伸出去的那条腿。

  “谁让你动的?!…”队长大吼。“我没动。”高力低声道。

  “在队伍里,你想怎样就怎样吗?”

  “我这不是立正吗。”

  “不要强词夺理!”

  “我没强词夺理。”

  “你说这句话本身就是强词夺理!”

  让刘队长烦心的决不只离婚一件事。他的演出队几乎要拆散了。徐北方前些天拿了封“父病危”的电报来找他,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上了火车。到了北京,他写封信来检讨,说在探望父亲同时“顺便”去参加了美术学院的招生考试。刘队长对着“顺便”二字发了半天呆。紧接着,他又接到通知,高力将调出宣传队,要到一所名牌大学去学“导弹”就像当初懵里懵懂接收他来一样,如今也懵里懵懂放他走。这位公子为什么来、为什么走,队长都不知该上哪里、向谁问问。他的儿子大半拉儿倒是该上大学,上大学是他那个年纪最理所当然的事,而他恰恰没这方面的指望。他盯着高力的目光渐渐变得疲沓无力了。他知道高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跟他的暴躁相比,这年轻人显得修养很好,有理有节、宽宏大量。

  高力此刻的沉着使孙煤对他简直着了。前些天她说服高力跟她一同去省革委,替丢尽脸的彭沙沙伸张正义。他们闯进一个会议室,里面衣冠楚楚坐了一屋子人。忽然出现的这对漂亮男女使他们情绪大振。

  孙煤碰碰高力:“我要说了。”

  “先别说。”

  “不行!我要说了!”

  这时,屋子正派面孔里突然冒出个更加正派的面孔。那面孔上挂着使所有正派人都逊的正派微笑,说:“有什么话,请说。解放军同志。”

  “我们来检举一个人!”

  屋里的空气稍一颤动,立刻又恢复了四平八稳。他们被安排在两个椅子上坐定,这位置使他们处境顿时变得窘迫和被动。

  “请说。”

  “我们要检举…”

  “哦,”那人打断孙煤“请等一等,我们在开会。我们群众指出我们的错误。”

  在外面走廊里,高力对孙煤说:“别傻了。”

  “他说他我们指出错误。”

  “你聋了吗?他把罪行说成错误。”

  “是啊,他说他——”

  “你会倒霉的,傻瓜!”

  “你刚才没听见他的话吗?他说他…”

  “你要信了他的话就要倒霉。”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等着瞧吧。”

  “我不信。他们不会让一个坏蛋混在自己人里面。”

  “他们不会把你当自己人的。”高力耐心劝她“因为坏蛋混在自己人里面,所以就没有坏蛋。你也别往那个检举箱里投什么信,因为谁投信谁就是傻瓜蛋。他们才不在乎你在信上控诉什么,第二天就用这信去解手。”

  “你怎么知道?”

  “有人往检举箱投了信,控告上大学走后门的事。这封信很快就到了我手里。”

  “为什么到你手里?”

  “因为他检举的是我啊。”

  高力让孙煤最好搁下这桩事甭管,一心一意去当电影明星。他们没打成官司,反得彭沙沙名声大噪。她认为出这桩丑事全怪自己长得太出众了。这使她在众人面前一改过去面貌,突然变得忸忸怩怩、羞答答起来。

  刘队长不知该拿彭沙沙怎么办。虽然他仇恨她的假表哥,但他决不认为彭沙沙无辜。他甚至不愿她再上舞台,似乎那是展览一块不名誉的伤疤。

  刘队长感到很烦。首长再三强调要排新节目,但他们却不来管高力这种人。高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甚至还把主力女演员去拍电影。他的神通比队长大许多倍,他想走,连招呼都懒得打。高力上大学的消息一传开,人们开始在一种无济于事的嫉妒中想入非非。尽管刘队长在毒太阳下罚大家站,但仍想不出一点法子对付这种人心涣散的局面。整个队伍已冒出甜滋滋的热蒸馍气味来。

  炊事班长吴太宽现在是代理司务长。他从管理科领回的“防暑降温费”是一大叠理发票。无论男女,每人二十张,票面上醒目地印着“光头”二字。尽管剃光头能有效地防暑降温,但一个夏天怎么也不必剃二十次。女兵更是愤怒,她们把那些票全抛到吴大宽面前:“你去剃吧,我们不剃。”

  “你们都给我,将来我要算不清账的!”吴太宽说。他慌忙把散的票理整齐,再把它们分成若干份,每份还是二十张。他希望她们终有回心转意的一天,把这些价值一角二分但无法兑换现钱的票重新领走。吴太宽知道除演出队外,管理科发给其他单位的防暑降温费是一斤白糖和二两茶叶。管事的人对他说:“你还有什么可埋怨的?二十张理发票的钱加起来比白糖茶叶合算!”他用心算算,果然不错。当他打听到今年理发票印超了数,才明白上了个窝囊透顶的当。这个非编的宣传队被人叫做“黑户口”衣食住行各方面都缺乏保障,害得品行端方的吴太宽有时不得不干点类似投机倒把的事。比如这批印有“光头”二字的票,他最终拿它们作成一桩买卖:先用它们从电工房换了一大卷铁丝;打听到俱乐部缺铁丝,又用铁丝换了五盒乒乓球;再把乒乓球涂上红绿油漆,跟对门幼儿园换了一些崭新的铝制小饭盆。他信心十足地把小饭盆拿到小卖部去代销,小卖部付给他的,却是一大堆印有“光头”二宇的理发票。原来电工班把那些票全部折价卖给小卖部了。吴太宽吓坏了,连忙从自己精心编制的圈套里逃出来。费尽心机却一无所获的事他还头一次干。他以为自己品行已经够恶劣,手段已经够高明,不料有些品行更恶劣、手段更高明的人早等在那里。一怨到他曾经是多么忠厚老实,而如今被迫变得低级趣味,吴太宽就觉得无限惆怅。现在没人来劝他想开点,那个小周,已经死了。小周的父亲来领小周那笔可怜的抚恤金,住了很长时间,还没有走的意思。每天见老头帮伙房卖力地干这干那,然后吃三份饭菜,吴太宽就暗暗痛心。看样子,老头想长期在这里打杂混碗饭吃了。而吴太宽却害怕任何人干扰他正常的伙食收支。他每天看见蔡玲用一只脸盆来打饭打菜,心就发慌。

  蔡玲得了阑尾炎,她妈领着三个弟弟、两个妹妹来看她。蔡玲的弟弟妹妹一律穿经过改制的旧军装。难怪每逢发军装,蔡玲就特别忙。她几乎天天守在领衣服的窗口,见有人来衣服,就忙着翻看。她回回都能找来一堆拖把似的烂衣服,再用它们换稍好的,用稍好的再换更好的。一步一步,她最终总能让自己称心如意。连抠门儿的吴太宽对她这种干劲都佩服不已。

  蔡玲住院期间,女兵们曾开过一个会,讨论给蔡玲全家来一次自发募捐。班长孙煤一下拿出二十元,她不得不向大伙透一个秘密:蔡玲的父亲因贪污八百元而劳改。

  “啊呀,劳改!…”

  全体女兵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在她们眼里,过分寻常的蔡玲终于有了个极不寻常的来历。蔡玲一出院,就发现周围人对她态度变了,变得小心而殷勤。她把钱一笔笔还给每个人,板着脸,克服着腔愤怒,认为这事是大家合伙侮辱她。

  蔡玲从不认为自己在这群女兵中显得寒酸。她下有个纸板箱,那里面什么也不缺。一打开它,她就心满意足地长长一口气。那都是在乡镇上当营业员的母亲利用工作之便搞来的处理品,价钱便宜的等于白捡。货很全:丝的纱巾,颜色略不相同的袜子,印错图案的手帕,浸染了污渍的白衬衫,还有一副不错的扑克牌,但没有大小鬼。

  蔡玲妈给蔡玲的所有便宜货里,要数这次带来的皮鞋最令她振奋。这是双很有特点的皮鞋,一穿上就像长了双畸形脚。女兵们对蔡玲的脚充猜疑,最后发现这双鞋是一顺跑,两只鞋全是左脚的。

  “三块钱。”蔡玲很愉快地告诉大家。

  当大家见她步履蹒跚,便充同情地问:穿这鞋是不是很遭罪?她再次用愉快的语气重复:“三块钱!”

  有次她从服装箱里找出一管公家鞋油,往“一顺跑”上厚厚涂了一层。这事被管服装的看见,一把揪住她。

  “你怎么用公家油擦自己鞋?”

  “头遍油要擦多些。”

  “你瞧!这管油让你用了一半!”

  “越多越好。你干吗不让我多擦油?”

  “我不管你擦多少油!但是…”

  “我告诉你:就该这样擦油。”

  “你这人怎么了?你擦多少油我管不着,但你得自己花钱去买!”

  “我从来不花钱。”

  “你就会浪费公家东西!”

  “我没浪费。我讲了半天你怎么还没听懂?新皮鞋上头遍油很重要,就像庄稼施底肥!”

  蔡玲到末了也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不让她多擦鞋油。她找其他女兵合计:“咱俩搭伙吧,你买鞋油,我买鞋刷。你不吃亏,刷子比油贵!”但最终她也没找着搭伙的人。因为谁都明白,鞋油用完就得买,刷子却可以永远用下去。

  蔡玲的一大群弟妹,高高低低站在远处。他们很喜欢看队伍集合。尤其此刻,这支队伍毫无必要地让太阳毒晒,在他们看来很了不起,使他们肃然起敬。

  要不是吴太宽急匆匆跑来,神色紧张地向刘队长报告了一伙非同小可的事,队伍还会站下去。这场惩罚的行动并没使队长吐出一口恶气,相反他再次被高力的态度刺伤。高力远远投来一个浅淡的微笑,表示对他的所为完全谅解。与他的微笑相比,他刚才那场歇斯底里显得太虚弱、太缺乏大家风度了。等人都走光,队长仍站在那里。中午的太阳把他的影子缩成一团,这短小的影子很像小半拉儿。

  汗浃背的刘队长感到,他跟小半拉儿一样好欺负。

  小半拉儿信心十足地对吴太宽说,这案子一定得交给“颗勒”

  吴太宽心里有数,他把小半拉儿连同“颗勒”一块轰出去,随后便把小周父亲叫来了。

  “咱们谈谈?”他客客气气对老头说“您老要真想在我们这里长期干杂活,我们半点意见也没有。”

  老头稀里糊涂地笑了,表示若真那样,他更没意见。

  “不过呢…”吴太宽吐道“我们这里丢了贵重东西了…”

  “啥东西?”老头东张张、西望望。

  不一会儿,这屋窗子上挤面孔。挤不进来的人一个劲问:“出了什么事?”

  吴太宽干脆敞开门,对人们说:“伙房出了点事儿!今天中午,一袋味丢了,是三十八块一袋的味!同志们注意,现在味是凭号数票供应的!”

  “吴班长,”有人说“三十八块,那该多大一口袋呀?”

  “这么大!”吴太宽用手比划。

  “哎呀!那不是化肥吗?”

  正在这时,小半拉儿牵着“颗勒”走进来。“颗勒”跟歹徒那场恶斗受的伤,此刻刚刚康复,虽不及过去壮实,但显得成多了,一双眼睛充经验。巡回演出刚回来那阵,小半拉儿人就扳起“颗勒”前爪,扒开它前的厚,让人看它伤疤。但“颗勒”对这种炫耀似乎很窘,很快挣开小半拉儿跑到一边去。当小半拉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叙述它的战绩时,它显得焦躁,并羞答答垂着眼睛。它那样子让不少人想上去踢它股。

  小半拉儿对狗做了个手势,狗便将前爪搭到他肩上。他对狗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在狗鼻子上很响地亲了个吻。

  “去去去!”吴太宽对小半拉儿挥挥手。

  但所有人都兴奋得不得了,心想,这事可太解闷了。

  “颗勒!嗅!”小半拉儿正式发出口令。.

  狗在原地思索一会,忽然转向众人,巴结地摇尾巴、吐舌头,搔首姿,百般作态。能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它简直美得神魂颠倒。

  “颗勒!嗅啊!…”大家都喊。它便掉头奔向吴太宽。它意识到这是个最需要讨好的人。吴太宽又踢又打才了身,大家笑起来。

  “都走都走!小半拉儿,我待会儿告诉你爸去!”吴太宽怒道。

  众人却觉得这下更够刺,纷纷嚷道:“让它嗅,让它嗅嘛!”

  狗抖抖,想了想,又扑向一个女兵。全体女兵都尖叫起来,骂它不要脸。这狗有个毛病,哪个女兵来例假,它就紧钉着不放。它围着那女兵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当众闹个大红脸。“这狗是个氓!”

  吴太宽忍无可忍,硬把门关上了。

  “唉,”他对小周父亲说“三十八块呢,我还没在这么大的数目字上出过岔。”

  老头眨眨眼,突然开了窍:“味素不是?”

  “啊,原来您老错把它当素拿走啦?”

  “我没拿!”老头怒道。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您老要拿它当素,您那庄稼可就毁了…”

  “我明天就走!”

  “哎哟,我可真没那意思!您老怎么啦?咱们这就是人多手杂;您老拿错了东西也怪不着您老…”

  老头突然一跺脚,吴太宽吓一大跳,不敢再说什么,锁好所有抽屉,跑出去了。这个庄稼老汉一个人能扛一大筐煤,吃三大碗饭,真惹急了,即便他身宽体阔也不在他话下。外面大家仍在操纵“颗勒”东嗅西嗅。一会儿,院外响起汽车喇叭,狗挣脱所有人,箭一般窜向大门外。这时正是幼儿园放学,有辆小轿车来接小孩。“颗勒”先是站在马路这边一声不响地观望,然后开始莫名其妙的动。小轿车开上人行道,在那里左挪右转的掉车头。“颗勒”不起来。见了两个耀武扬威的小家伙走出幼儿园,并有一位老师马似的跟在后面,它的不情绪陡然高涨。忽然,它不顾一切地跃过马路,扑向两个孩子,做出凶恶的样子吓唬他们。在孩子尖声哭叫中,它颠着股回来了。嘴里叼着一大块缴获来的巧克力。

  它实在是多管闲事。首长的小轿车接首长的第三代,这不是顶顶正常的现象,碍它什么事了?这狗东西。有人说,这狗应该不间断地服用安眠药。不管怎么说“颗勒”这下算闯了大祸。

  刘队长在机关就听说了“颗勒”惹下的事。他是去向首长汇报演出安排。院子里四处贴红绿标语,据说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学著积极分子讲用会”首长还是强调新节目,根本不理会刘队长的诉苦:没有乐队指挥,没有主要女演员,没有像样的演出服装;包括自己没了老伴、董大个险些没了老婆、全队没有正式司务长、自个没有搭档教导员;以及没有烧开水的锅炉,役有白糖和茶叶所代表的正当的防暑降温费。总之,除了有的,一切都没有。因为这些没有,所以就没有了一个最主要的东西,就是积极

  首长所采取的措施就是:亲自到演出队视察一下。首长视察后采取的惟一措施就是:使这个什么都缺的演出队又少了一样东西:“颗勒”几个首长无一例外地对这狗东西表示憎恶,尽管在首长到来之时,安眠药已使它老老实实。但首长们还是恨它,似乎是由来已久地恨它。首长们要演出队在三天之内搞掉它,把它随便用什么法子搞掉,处理掉或结果掉。

  小半拉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原以为首长会嫌门口那座巍峨的垃圾山碍事,团支书带领人们花两个整天总算把它搬走了。

  蔡玲自从几年前在雪山洼里刨出一些搪瓷碗和运动服,就落下了一个毛病:逢刨挖这类事就特别来劲,无论种树刨坑,或助民劳动挖河泥,她都十分留神,生怕什么宝贝漏过去。刨挖这座垃圾山,她一分钟也不肯歇,最后不负她苦心,到底挖出东西来了。那是一只年代不详、来历不详的石狮子。

  有人说,处理了“颗勒”就让石狮子代替它守大门。蔡玲把石狮子洗刷得像个新东西。她不无遗憾地对弟弟妹妹们说,那东西应该属于她的,归她私人所有。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在母亲边发现决不属私人所有的东西:那袋白花花的味。就是几天来为它闹得犬不宁的东西。为了它,小周父亲终于悲愤加地离开了此地。

  蔡玲呆住了。事情很不妙,她想。她可不愿意在有了一位卑鄙的爸爸之后,再有一位无的妈妈。在刹那间她感到,天下孩子若都没有父母,将绝多少恶劣习气的遗传。

  她简直不愿再跟母亲住在一间屋里,跟这样一个财心窍的女人。

  蔡玲在熄灯后的院里打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令她痛苦矛盾的事。她希望自己有勇气告发母亲。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另一个人也在院里打转,并迈着跟她一样迟疑和愁闷的步子。那是伊农。

  自从伊农撞掉了牙齿,蔡玲抱着一大堆棉花去抢救,俩人神奇般的亲近起来。另一个使他俩亲近的原因是,他和她都要发出令所有人痛苦不堪的响声。这院里现在除了伊农每天不停地对着墙壁吹号外,又多了一个勤奋的歌手。这位歌手严格遵循声乐教师的教诲,决不擅自去用那种优美的腔调唱歌,而是发出一连串怪声。蔡玲妈刚见到女儿用这种恐怖的法子练唱歌简直吓坏了。她用一块手绢捏住舌头,再用另一只手死掐颈子两侧,用力一扯舌头,掐颈子的手便放松一下,同时发出“呃”的一声,每天要这样干一千次。这种声音搞得所有人都想呕吐。悲惨的是经过如此残酷的自我待,蔡玲的声乐教师仍说她的声音毫无力度,像一砣。伊农听见这事很体谅很同情很理解蔡玲。他或许是惟一能理解她的人了。每天在蔡玲发出呕吐般的声音时,他就越发勤奋地练号。装了假牙后,他的号简直兢谈不上什么音,吹到最得意时,刘队长就会想起旧社会的“大减价”

  是蔡玲先开了口。

  “喂,食堂丢了一袋子味,你晓得不?”

  “晓得。三、三、三十八块钱哩。”

  说完这些,俩人又分头兜起圈子来。

  第二次是伊农先开口的。

  “我告诉你,你你你千万别跟人家讲,是我拿的。”伊农畅地说。

  蔡玲大吃一惊:“啊?!不会的!”

  这回他俩肩并肩在院子里走着。“是、是、是真的。”伊农向蔡玲如实陈述以下情况:中午他到伙房打热水洗衣服,等他洗完衣服回房间,发现自己的洗衣粉丢在伙房,而把伙房的味拿了回来。他便去换,途中上了次厕所,等他出来味就不见了。

  蔡玲这时更鄙视母亲了。她在厕所门口捡了偌大一袋味竟一声不吭。她起初把它当作洗衣粉,等发现它比洗衣粉贵重许多倍时,简直幸福极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对吴大宽讲清楚?”蔡玲说。

  “我生来就没把任何一件事讲清楚过。”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可能讲清楚。”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碰到什么事,他讲来讲去就会把自己讲得一塌糊涂。他越讲得仔细,别人听起来就越觉得他有过错;他越辩解,过错就越多。所以他只好不讲。第二天蔡玲把味悄悄交给了吴太宽。替伊农、也替自己母亲开得干干净净。蔡玲妈被女儿谴责得无地自容,很快便悄没声领着高高低低一群儿女们走了。走前她买了一把钮抑赔给女兵们,因为她替女兵们洗衣裳,用子打,打烂不少扣子。

  小半拉儿一直紧搂着它,不让任何人挨近它。于是换一个方案,把它走。它眼睛上蒙着黑布,四条腿被捆住,然后扔上那辆煤车。小半拉儿还是不肯撒手,一直陪送它到“放地”——远郊一个兽医站。

  分别时,他和它都哭得死去活来。  Www.AGuxS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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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者娘要嫁人铁梨花花儿与少年绿血草鞋权贵雌性的草地人寰寄居者补玉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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