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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姑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楚叛儿  作者:周郎 书号:43928  时间:2017/11/17  字数:20711 
上一章   第八章 侠踪重现    下一章 ( → )
  孙二娘累极了,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像这几天这么疲劳过。

  她忙着调遣人马去芦板寨争夺潘造化和十八护卫等数十具尸体,因为官府也很想利用这些尸体邀功;她忙着准备灵堂棺木等一应事物,忙着抚恤死难兄弟的家属;她忙着暗中调集亲信汇聚总寨,以防内——总寨里还有那么几个有权有势的大头目想取代潘造化的地位;她忙着飞檄吕梁十八寨,严令他们冷静克制,沉着应变;她秘密派出了不少心腹去调查真相,去京城绑架仁义镖局的人,追查货主是谁…

  她肯定芦板寨一战是阴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丈夫的武功机智。她知道潘造化绝不可能是在惨烈的搏斗中战死的,潘造化一定死于暗算。

  除了暗算,没有人能杀死潘造化。

  快四更了,孙二娘才疲惫不堪地回到卧房,吩咐侍女们别来打忧她,让护卫们在院外警戒,然后才慢慢掩上门,好门栓,背靠房门,闭着眼睛歇了好半天,这才长长嘘了口气,慢慢走到边。

  苏帐低垂着,金炉上熏着苏合郁金香,房间里烟气氤氲,使人沉沉睡。

  孙二娘打了个哈欠,伸手掀帐。

  一只手从帐子里伸出,飞快地戳在她心口上。

  孙二娘吃惊地看着那只手,睡意全消。她想喊叫,又想呕吐,但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那只手慢慢点了她哑,然后牵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了苏帐里。

  孙二娘被平放在上仰躺着,她看清了躲在上的人。

  孙二娘都快气哭了。

  那个制住他的人,竟然是楚叛儿。

  这小子怎么上山来的?这小子怎么混进她卧室来的?这小子究竟要做什么?

  近几天狐歧山上,可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天晓得楚叛儿是怎么溜进来的。

  楚叛儿盘腿坐在她身边,很认真地端详着她,对她愤怒的眼神浑不理会。

  他的神情很严肃,他的声音非常低沉:“看来你并不怎么伤心。”

  孙二娘的确不怎么伤心。她和潘造化早已行同仇人,他们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互相敌视。

  对于她来说,潘造化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丈夫了。她心目中的丈夫潘造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豪放不羁的大丈夫,可那个潘造化已经死了,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楚叛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本不该在你房里出现?你在猜想是不是有内放我进来的?”

  孙二娘的确是这么想的。

  楚叛儿道:“你错了。我是自己溜进来的。也许你以为这狐歧山上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只要我高兴,就可以来去自如,神不知鬼不觉。”

  孙二娘当然不相信,而实际上楚叛儿的确也是在吹牛骗人。

  要不是有宝香姑娘做内应,他绝对没能耐进来。

  楚叛儿顿了顿,叹道:“我来找你,是想清你丈夫被杀的真相。我想你自己一定也很想明白。”

  孙二娘的确也很想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潘造化已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毕竟是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她必须为他报仇。

  楚叛儿用清晰、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道:“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相信这混账小子的能耐,相信他真的能查明真相。

  楚叛儿解开她哑,一字一顿地道:

  “我要你告诉我,十五年前你丈夫潘造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无端地要将吕梁十八寨的指挥权拱手让人,他想让给谁。”

  *****

  又看见那片茂密的、碧云一般在山谷间舒展的柳林了。

  又看见那许多条弯弯曲曲的林中幽径了。

  他们远远停下来,怔怔地眺望着铺山谷的柳林,看着清亮的泉水从柳林中出来,进胡良河,看着那隐约还立着的断断续续的院墙。

  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到了他们出生、成长、充快乐也充青春的甜蜜、烦恼和痛苦的地方,回到了他们的家乡。

  那里,柳林深处,曾经是他们的家。

  他们已经回到家了,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就好像有一无形的绳索,绊住了他们的脚。

  当年,他们走出那片柳林的时候,新鲜得像这三月初的柳叶,清新如这三月初的春风。他们的心活泼泼的,如正在他们头顶啁啾飞翔的燕。

  那时候他们对这个世界充了新奇、刺的幻想和希望,那时候他们的心灵和体都鲜活可爱,不曾受过什么了不起的创伤。那时候他们认为他们可以充分地认识并改造他们置身的世界,而无须付出太多的代价。

  那时候他坚信许多真理和格言,坚信忠诚、正义和仁慈的神圣力量。

  现在他们回来了,身心疲惫、伤痕累累。他们已不再年轻,不再那么冲动,不再那么绝对,不再那么轻视生命。

  他们已不再轻信,不再有“崇拜”这种感情。

  如果说,还有什么依然未改的话,那就是爱,就是情,就是对爱情的态度。

  还有他们互相凝视时深情的目光。

  她牵着他的手,轻轻说道:“我饿了。”

  他知道她并不饿,他们刚刚在前面一家小店里吃过午饭。

  她只不过不想这么快就走进那片柳林。她还无法适应这种强烈的刺,还想远远地呆着,多看看。

  一如你无法很快相信极度幸福的降临。

  于是他微笑,柔声道:“巧得很,我也饿了。”

  这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残败的门楼、坍塌的墙壁、斑驳的廊柱,点缀着疯长的野草和茂密的柳林。

  野狐在野草间出没,俨然是此间的主人。

  已经是三月初七了。柳叶已绿,野草茂盛,杂花遍地,百鸟齐鸣,但这一切都未能使这片废墟显出一丝活力。

  因为没有人。

  没有人欣赏的画,哪怕再高明再灵妙,也只不过是一张纸上涂着的墨迹。没有人欣赏的风景,哪怕再优雅再瑰丽,也只不过是无意义的一些东西的堆集。

  有人,才有这个世界的灵妙,才有活力。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分开了野草,惊走了野狐——有人来了。

  两个人,走进了这片废墟。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会…”其中一个人在低声叹息。

  这是个女人,年纪虽已不小,但仍然相当漂亮,不仅漂亮,而且成,充了魅力。

  走在她身边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个有钱的士绅,属于被乡民们尊称为“某某员外”或“某某老爷”一类的人。

  他也在叹气:“许多年没人住了。”

  女人道:“也就才十几年嘛,怎么就破败成这样了?”

  男人微笑道:“才十几年?十几年时间,天地都可能翻覆,何况一座庄院?”

  女人环视着残垣断壁,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还有谁会记得,这里曾经住过好几代武林大豪呢?还会有谁知道,这里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万柳山庄呢?”

  沉默。

  良久,男人才慢地道:“你错了。”

  “我错了?”

  “你错了。”

  “哦?”“我还知道,你也知道。风淡泊知道,柳影儿知道。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男人严肃地说: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知道。”

  断垣后面忽然站起来一个人,柔声笑:“说对了。”

  *****

  “你说,我们真的不会被人认出来吗?”

  “不会。

  “假如认出来了呢?”

  “认出来了又怎样?”

  他们背靠着一棵老柳树坐着,吃着干粮。他们装扮的就像是一对过够了苦日子的农夫,不得不逃到另一个地方去继续过苦日子。

  独轮车支在那边,右边放着铺盖,左边放着锅碗瓢勺一类的东西。他们就像是一对逃避荒的夫,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神色茫然,茫然中又透出希望。

  坚韧的希望。

  农妇忧郁地道:“也许…也许我不该…不该强拉着你回来。”

  农夫微笑道:“你别忘了,是我先提议回来的。”

  农妇轻轻道:“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晓得我想回来。”

  农夫道:“我们都想回来。”

  他们又开始慢慢地吃那份不多的干粮,不再说话。

  这里离大路有十几丈远,他们可以看见路上不多的行人,其中有骄傲的骑者,有匆忙的商人,也有像他们这样逃荒的人。

  他们甚至还看见了几个佩刀挂剑的江湖人,一个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起路来像螃蟹。

  每当看见这样的江湖人,他们就相视微微一笑。

  *****

  断垣后面居然会藏着人。

  这荒芜了十几年的庄园里,居然还有人在等着他们的来临。

  这个人穿着件破破烂烂的棉袄,间扎着草绳,头发蓬肮脏如猪圈里的稻草,脸和手污浊不堪,连那打狗都很不像样了。

  仅看外表,他就像是个不得不经常和野狗争食的汉。

  可他的眼睛,却明亮慑人。

  他慢慢走过来的时候,眼晴就越来越亮,也越越直。

  他的神态步伐,显示出他一代宗师的身份。

  他朝惊呆的两个人点了点头,笑道:“在下没有白等,两位总算来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又惊又疑地盯着他。

  他对那个女人微一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风夫人柳女侠?”

  女人吃惊地瞟了男人一眼,没有作声。

  他又对男人拱手,神情更谦恭:“这位自然就是名天下的风淡泊风大侠了?久仰、久仰!”

  男人只默默还了一礼,好像已经默认了。

  他满意地手,笑嘻嘻地道:“能有幸见到两位,实在是太…太好了。嘻嘻,太好了。”

  这样子就有点不太像宗师了。

  在柳林深处,响起了一声叹息——

  “老英,你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呢?你以为他们是风淡泊和柳影儿吗?”

  叫“老英”的人愣了一愣,道:“他们不是?”

  柳林深处那人叹道:“当然不是。”

  老英转头看看面前这对男女,喃喃道:“不是?”

  男人微笑道:“的确不是。”

  女人则冷冷道:“柳林中的那位仁兄,出来见见面不好吗?”

  柳林深处那人在笑:“得蒙高邮六枝花宠邀,幸何如之?”

  老英吃了一惊:“高邮六枝花?你…你是高邮六枝花?”

  他瞪的是那个女人。

  柳林深处那人道:“老英啊老英,叫我怎么说你呢?你以为那个假扮的男人是谁?——她就是高邮六枝花中的大姐苏灵霞呀!”

  那男人冷冷道:“不错,我就是苏灵霞。喂,是谁躲在那里?有胆子说话,没胆子照面吗?”

  柳林中还没回应,老英已紫涨着脏脸怒吼起来:“你就是苏灵霞?”

  苏灵霞冷冷道:“怎么?”

  老英咬牙切齿地道:“怎么?!老子要剥你的皮!”

  苏灵霞冷笑道:“剥我的皮做什么?难道你想变成个女人?”

  老英咆哮着抡起打狗,狂扫打起来:“母…破货!

  你害死了我大哥…臭皮…”

  看之下,老英的使得实在没什么章法,直如顽童在怒极时胡劈

  但实际上,他使的是一种十分高明的、也许是世上最高明、最神奇、威力最大的法——

  少林疯魔

  苏灵霞一退就退出了三丈,草在她面前飞溅、粉碎,带着令人疯狂的低鸣声。

  可以将一头强壮凶猛的公牛打成一团碎的少林疯魔

  苏灵霞飞快地躲在树后。

  这是一片密林,她可以在柳树间飞蹿,以限制老英凶悍疯狂的击。

  “你是谁?!”

  苏灵霞的声音尖利短促,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老英嘶吼着,用更猛烈更疯狂的攻击回答她。

  “俏妮子——”

  苏灵霞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苏俏已不再那里。

  苏灵霞凄厉地嚎叫起来,闪电般冲进老英疯狂的影里——

  “俏——妮——子——”

  *****

  农夫剧烈地摔了一下。

  俏妮子?是谁在叫俏妮子?

  他急促地四下张了张,一切仍然那么宁静那么祥和,没有一点暴力的迹象,也没有一个稍微有点面的人经过。

  也许是幻觉。他这么对自己说。他已经十二年没见过俏妮子了。俏妮子不会在这里的,她没理由在这里。一定是幻觉在作怪。

  农妇却惊得一下站了起来:“苏俏!有人在喊苏俏!”

  她的脸刷白,眼睛大睁,耳朵也怪了起来。

  农夫慢慢站了起来,微笑道:“瞎说。”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的微笑十分勉强——不是幻觉,他也听到了。绝对不是幻觉。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颤声道:“我听见了!真的听见了!有人在喊‘俏妮子’,有人在喊!你也听见了,是吗?!”

  他无法摇头。

  她浑身哆嗦起来:“是她,就是她!就在那里!在庄里,就在庄里!”

  她的手,指向那片山谷,那片柳林。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嘎声道:“隔这么远,不会听见的。”

  她甩他的手,愤怒地瞪着他,只一瞬,就轻身冲出:

  “她在那里!”

  他知道她在那里。

  *****

  左臂上的那一,简上快把她打裂了。

  闪电般猛烈的打击更然而止,竹劈开了她的左臂肌,劈在她臂骨上。

  不能等地提再击!

  不能!

  她扑进老英的怀里,右手掐住了他的喉骨。

  血是热的。滚烫。

  骨头碎烈。

  老英张大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合拢的嘴,眼珠死鱼一般凸了出来。他的咽喉处有一个拳头大的血

  血涌。

  苏灵震一脚端在他肚子上,老英飞了起来,手里还紧握着那打狗

  她不知道左臂是不是已经断了,她想不到这些,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俏妮子,她的姐妹,她的命子。

  “俏——妮——子——”

  她右手里还抓着那团血和碎骨,她的声音如濒死的母狼在呼唤失踪的孩子。

  柳林深处那个人终于现身了。

  这是一个蒙着脸的人,眉很很黑,眼睛很小,像豆子,矮壮矮壮的。

  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女人。

  苏灵震的疯狂暴怒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白如雪。她的眼睛很明亮,也很冷静。

  血已浸了她整只左臂,她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她的目光里没有狂躁,没有怨毒,没有杀机,只有智慧。

  冷静的智慧。

  ——冷静,再冷静。不要让他看出我已经无法再战,不要惹地暴怒,不要危及俏妮子。

  冷汗沁出。

  ——坚持住,等他忍耐不住先出手,然后拼全力杀死他!

  她松开右手,血糊糊的泥落地。

  豆眼蒙面人好像在笑:“不愧是高邮六枝花的老大,出手干脆利落,一招杀敌。若非亲见,实难想像二十年后,你还有这么漂亮的身手。”

  苏灵霞冷冷盯着他,一声不吭。

  午间的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柳枝柳叶间挤了进来,落在她脸上。

  汗珠在闪烁。

  ——该死的血,得这么厉害!

  ——要撑住,不能迷糊,不能倒下!

  ——俏妮子现在是死是活?

  豆眼蒙面人叹道:“你知道你刚才杀死的人是谁吗…你不知道,你不认识老英,但你应该还记得他的哥哥。”

  苏灵霞抑制住颤抖,冷冷道:“我不记得。”

  豆眼蒙面人眨眨眼,饶挠头,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似地道:

  “我忘了,高邮六枝花一生中玩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记得也是应该的…你当然认得出,老英刚才使的是少林绝学疯魔?”

  苏灵霞脑中微微晕了一下:“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看你问的,啧啧啧!”豆眼蒙面人摇头咂嘴道:“少林疯魔并非是个人就能玩的,除非是南、北少林寺的武僧或是少林俗家弟子,才有资格学习这套法。”

  脑中又微微晕了一下。

  ——该死!他怎么还不过来呢?他为什么还在唠叨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快坚持不住了。了有多少血了?

  豆眼蒙面人还在唠叨:“然而,老英不是和尚,也不是少林俗家弟子。但他有个哥哥,恰巧有个哥哥在少林寺里,巧得很,是不是?”

  苏灵霞目光迷茫了一下,身子也有点颤抖了。

  ——这该死的豆眼蒙面矮子!他是想等她血尽,他不想冒险!

  ——她必须想办法,他出手,逗他走近,她必须马上出手,她的力气混在鲜血里往下,快尽了。

  豆眼蒙面人哈哈笑道:“老英的哥哥不是在嵩山少林寺出家的,他法号叫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惟一还有点印象的是,他好像是莆田少林寺戒律院的首座。”

  苏灵霞想起来了——甫田少林戒律院首座!不错,她认识那个老和尚,据说他童身入寺,持身谨严,号为真正大德。

  她认为他是假正经,于是就找了个机会勾引他。

  她很顺利地就成功了。他的确是个假正经的和尚,而且是个很花的和尚,在寺外养了好几个粉头,还好过良家妇女。

  于是她就将这桩事抖了出来,那位很花的和尚就只好自杀了。

  豆眼蒙面人叹道:“你想起来了是吧?”

  苏灵霞嘶声道:“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已摇摇坠。

  豆眼蒙面人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装佯。“我嘛,嘿嘿,等人。等风淡泊。没想到来的是高邮六枝花。”

  苏灵霞目光已涣散:“风淡…泊?…你要…杀他?”

  豆眼蒙面人叹气:“没法子呀!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苏灵霞似乎还想问什么,但除了发出嘶哑的悲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倒下。

  豆眼蒙面人大笑起来:“哈——”

  他只笑出半声,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笑声刹那间顿住。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左右肩上,各了一截柳枝。

  带叶的柳枝。

  他的蒙面布也不知怎么的就滑落下来,他的嘴里不知怎么的就多了另一截柳枝。

  也是带叶的柳枝。

  这截柳枝恰巧撑开了他的大嘴。

  豆眼蒙面人震惊地僵立着,恐怖地瞪着豆眼。

  苏俏落地。

  他被人暗算了,用柳枝暗算了!

  而且是带叶的柳枝!

  他居然连一点都没看见,一点都没听到!

  天下还有谁,有如此神奇的功夫?!

  豆眼人从喉中低吼了一声,飞起右脚,踢向自己的嘴巴。

  他一定要踢掉那截该死的柳枝!

  与其落在敌人手里,还不如杀死自己!

  脚尖已快触着柳枝的时候,就再也动不了了。

  然后他就看见右腿从膝盖处断裂,他的右脚连着小腿慢慢向一旁倾斜,落地。

  涌的血,如箭。

  他从来没看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他今天看到了,却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至死也没清。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竟无声无息切断了他的腿?!

  是——什——么?!

  *****

  她们又见面了。

  即使岁月的刀无情地在她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们还是能在第一眼时认出对方。

  是因为她们根本就从未忘记过对方吗?

  苏俏怔怔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农妇,泪水慢慢溢出。

  农妇的脸上,也早已双泪交流。

  她伸出手,颤抖着放在苏俏的肩上,她们就在这一触之间,飞快地拥在一起,放声痛哭。

  她就是柳影儿。

  她们曾是生死情敌,又是刻骨铭心的朋友,她们在分离后的几千个夜夜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对方。

  苏灵霞从来就是个寒冰般的女人,她一生中只过有数的几次泪。

  可现在,她也在痛哭.哭得撕心裂肺:“风淡泊,真…是你吗…真是吗?”

  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的农夫哽咽道;“是我。真是…真是我。”’

  他,真的就是风淡泊,一个历尽情劫的人。

  一个被大多数武林传说扭曲了的人。

  一个曾经被击倒,又重新站起来的人。

  豆眼已经死了。

  他不屈不挠地寻死,终于如愿以偿。

  他在倒地时,嘴正砸在地上,柳枝断裂,使他有机会咬碎了一颗牙。

  那颗牙是特制的,里面藏有蜡丸,蜡丸里面是毒药。

  他也许是死士,也许是最神秘血腥的职业刺客。

  苏俏在苏灵霞昏睡时,将上个月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细细告诉给风淡泊和柳影儿。

  然后他们陷入了沉默。

  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要杀他们?

  *****

  楚叛儿下山后许久,脸上还在火辣辣地痛。

  那是孙二娘送他出卧房时一巴掌打的。孙二娘怒极出手,力道怎么会小?

  可楚叛儿没有闪避.只悄悄侧了一下脸,减轻了一点力道。

  毕竟,半夜溜到寡妇上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挨一巴学已算是最轻的惩罚了。

  可孙二娘毕竟是孙二娘,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打过耳光之后,孙二娘就一嗓子吼来了宝香姑娘,当着楚叛儿的面将她的反叛罪状—一列举出来,然后勒令她自裁。

  你想楚叛儿能不劝阻?好说歹说,孙二娘总算格外开恩,留了宝香姑娘一条命,条件是她必须跟随楚叛儿,一步不拉,随时将消息传递回山——当然,有人接应她。

  你想,楚叛儿是不是自找苦吃?

  他骑在马上,看都懒得看宝香姑娘——这女人骗过他,骗得好修,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楚叛儿虽说不怎么爱记仇,但也从不健忘,更何况,她骗他的事才过去几天?

  虽说昨晚进房的事多亏她帮忙,也抵消不了他的怒气。

  偏偏宝香姑娘要他生气:“喂,这半天了你也不理我。

  我怎么得罪你了?”

  楚叛儿冷笑道:“别打断我的思路。我正在想很重要的问题。”

  宝香姑娘还不知趣:“想什么重要问题?说出来我听听,两个人商量商量不好吗”

  楚叛儿简直恼火透了:“好个!”

  宝香姑娘撇嘴道:“哎哎哎,别老说话好不好?”

  楚叛儿转头咆哮起来:“好、个、!”

  宝香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又吃惊又委屈地道:“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用不着的时候就又打又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楚叛儿吼道:“苦、个、!”

  宝香姑娘终于不作声了。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楚叛儿打马飞弛,愤愤地咒骂着:

  “他妈的这都是些什么鸟人!这他妈的叫什么事!这狗的怎么没被雷劈死…”

  宝香姑娘不知道他在生难的气,他骂的是谁。但她晓得绝对不是她。

  他现在活像只火药桶,也最好还是识相一点,千万莫惹他。

  她开始猜测昨晚上”夫人”和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她不相信孙二娘会放掉到嘴的一块

  更何况这块实在很香很有咬头呢?她自已就尝过一回,那滋味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偷偷膘着他骑马的英姿,从心里往外涌出一种意,搔不着的意。

  她开始想像她是他的那匹马,也想像他是她下的这匹马。

  奔马的颠簸使她体内涌动的越发难以忍受了。

  马到文水,孙二娘派出多的探马回来了。

  三个疲惫不堪的骑者回答了楚叛儿的提问,又匆匆往狐歧山赶。

  ——“仁义镖局?”

  ——“散摊摘牌了!”

  ——“谁托保的那批红货?”

  ——“只知道是大同府一个富商。”

  ——“问他了吗?”

  ——“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杀他的人查出来没有?”

  ——“没有。

  ——“怎么死的?”——

  “砒霜。”

  线索断了。

  楚叛儿呆若木。浑身冰凉。

  这该死的凶手!

  用砒霜毒杀人,也许是最“安全”的方法了,因为你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是谁干的。

  楚叛儿牙都快咬碎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从来没有。

  他必须要找到某个人,这个人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的内幕,这个人也认识一批在当时年轻、英俊、武功超凡的男人。

  凶手就在这批人中。

  可他到哪里去找这“某个人”呢?

  *****

  风淡泊仿佛在片刻之间,苍老了许多。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许…谁都没忘,谁都记得很清楚。”

  他苦笑,轻轻叹着气,喃喃道:“就算是那样,也不致于…唉!天下晓得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杀得完吗?”

  柳影儿道:“晓得这件事的人的确很多,但亲眼看见过’他’的人却不能算太多。”

  风淡泊道:“你认为是一个人?”

  柳影儿道:“应该只有一个。”

  风淡泊道:“但显而易见的是,仅仅一个人,是没有能力杀这么多人的。”

  柳影儿道:“但’他’可以雇人。世上有许多于杀人的人,他们杀人只为钱,而从来不会追问你原因。”

  风淡泊皱着眉头,沉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幕后指挥的人只有一个,但这个人却雇佣了许多刺客?”

  柳影儿点头:“至少有一部分是职业刺客。”

  苏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很认真地听着,谁在说话她就看着谁。

  她的目光依然灵动活泼,他的眼睛仍然很亮——她已看出了,风淡泊和柳影儿看似在争执,实际上这两个人早就有了定论,他们只不过要借机将彼此的见解印证一下,同时也是说给她听。

  听到“职业刺客”这个词,苏俏忍不住嘴道:“大姐也说有职业刺客手。”

  柳影儿道:“但职业刺客的要价是很高的,即使是雇佣那些黑道上的杀手,也少不了要花大钱。谁有这么多钱呢?”

  苏俏口道:“潘造化!”话一出口,马上又叹道:“可惜,我听说前些天他也被人杀掉了。”

  柳影儿道:“我们也听说了。”

  风淡泊沉声道:“不会是潘造化。吕梁十八寨土匪数万,不那么好养活,潘造化难有那份闲钱。再说,潘造化的钱,一向不是由他自己管的。”

  柳影儿道:“而且,从传闻看来,潘造化死在李仁义手下,极可能是上了圈套。”

  风淡泊道:“更何况潘造化手下的人杂得很,难得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

  柳影儿沉道:“济南赵家,可以算得上是豪富了吧?’风淡泊还没开口,苏俏已叹道:“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柳影儿问。

  苏俏道:“赵家的事。”

  “莫非济南赵家也出了事?”风淡泊很有点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苏俏看看风淡泊;又看看柳影儿,苦笑道:“这些年你们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什么都不晓得?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风淡泊愕然:“七年前?”

  苏俏点点头;“济南赵家七年前就因火灾被烧毁,赵无畏惨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柳影儿道;“凭赵无畏的武功,他不可能被火活活烧死。”

  苏俏道:“但死无对证,就算有人怀疑,又能怎样?”

  的确不能怎样。柳影儿沉默。

  风淡泊怔了许久,才慢地道:“我记得赵无畏的大儿子赵先并没有死在蝙蝠坞。”

  “蝙蝠坞”这三个字,他说得非常吃力。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低垂下来。只要你够细心,就会发现地掩饰得很好的痛苦。

  悯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苏俏故意不去看他:“赵先在九年前就死了。那时他在松江府一家寺庙里落发受戒做了和尚,可没多久就死了,据说是‘坐化’了。”

  风淡泊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赵无畏查过他的死因吗?”

  苏俏道:“应该查过,但听说赵无畏什么也没查出来。就算他查出来了,我想他也不大可能说。”

  “为什么?”

  苏俏苦笑道:“赵先有个儿子,那是赵家的独苗。赵无畏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赵先的儿子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苏俏叹道:“也许大姐知道。这些年来,大姐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你们也许已听说过.我们高邮六枝花的结局。”

  柳影儿牵过她一只手,柔声道:“我们听说过。”

  苏俏眼中闪出了泪光,声音也便咽了:“另外四个…都…都死了,连俊丫头也没…也没能逃掉。”

  柳影儿失声道:“都死了?”

  风淡泊也十分震惊:“她们是怎么死的?”

  苏俏呜咽道:“不…不清楚,大姐她…她怀疑…是有人杀人…灭口。”

  风吹进柳林。

  风淡泊觉得很冷。不仅身上发冷,心里更冷。

  连破碎的阳光,都冷得怕人。

  风是三月的春风,本该是和煦的;阳光是三月的阳光,本该是温暖的。

  可他就是觉得冷,而且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就像是你看见一个人从悬崖上跳下去,你就站在他身后,但你却无法伸出手去拉住他——就因为他认为崖下有他追求的东西。

  深渊就是归宿。

  风淡泊无法肯定,人究竟还能丑恶到什么程度。

  但他知道,那是人,虽然丑恶,但绝对不是兽

  绝对不是。

  兽也许残暴,但绝不丑恶。

  *****

  夜的雨,温柔而且绵,就像宝香姑娘的心情一样。

  烛光在她嫣红的脸上淌,在她人的眼波中闪烁。虽然晚饭时她并没有喝酒,但她现在这样子就像已经醉了。

  楚叛儿连看都没看她。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看见他有什么好脸色。他的脸一直沉着,那神色就像要马上动刀子杀人似的。

  宝香姑娘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她虽然很好奇,但还是决定不闻不问。

  她并不很在乎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愤怒苦恼。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把他扯上,她的

  或者是他的

  初看起来,这并不难办。

  男人很少有几个能抗拒女人的惑,当这个女人美丽风时,更是如此。

  要命的是,她骗过他,而且骗得很惨,差点要了他的命。

  更要命的是,还没有一点迹象表明,他是个不记仇的人,也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已经原谅她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宝香姑娘有的是办法。

  她从许多可行的办法中选择了一种最有效、最古老、最扣人心弦也最可爱的办法。

  流泪。

  不是哭,仅仅是流泪。

  大串大串的珠泪从她眼中溢出,浸了她长长的睫

  她痴痴凝视着他,默默饮泣。

  她知道他会感觉到的,他会看到的,他也绝对会被她的眼泪打动的。

  果然,她成功了。他很快就抬头朝她看了过来,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虽然更深,但她还是从泪花中发现了他在怜惜她。

  他被她的泪水打动了。

  她飞快地转身,低下头匆匆拭着泪,咬着偷偷笑了。

  他不耐烦地道:“好好的哭什么?”

  她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没哭。”

  他似乎更不耐烦了:“你没哭?”

  她带着哭音道:“要你管!”

  他更生气,声者也大了:“啊!火气还不小啊?!你以为我想管你啊?”

  她不说话,但肩头已在轻轻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哭声。

  楚叛儿大声道:“喂,要哭回你自己房里哭去!这么晚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她哭道:“我没哭!”

  她估计他的火气马上就会消失了。果然,她听见他走到她身后,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他说:“还说没哭?”

  他扳过她的身子,冷笑道:“回去睡觉去。就算你要哭,也别在这里哭。我最烦看见女人哭。”

  她的泪得更急。

  楚叛儿立即就觉得自己太暴了——就算她曾骗过他,那也是上个月的事了。况且,她前几天还帮了他的大忙,他这么爱记仇,有点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楚叛儿就发现,面前流泪的宝香姑娘实在很柔弱,很值得可怜,很需要被适当地安慰一下。

  他按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她就倒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大声泣起来。

  楚叛儿拍着她后心,叹道:“好啦,好啦,别哭了…”

  “我以为…以为你…你再也…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呜…”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算是铁人也会熔化,就算是冰山也会消融。

  楚叛儿几乎都快忘记她上次骗他的事了。她当时也说过许多融冰化雪的话,结果是差点送了他的命。

  幸好楚叛儿只“消融”了一会儿,就清醒了过来,上回当,学回乖,适可而止吧。

  他清清嗓子,扶着她肩头想推开她:“怎么会不理你呢?

  以前的事就算了,我早忘了。现在你回房去吧。”

  宝香姑娘抱得更紧,哭声虽低,但绝对动情:“我不。我不。”

  但楚叛儿再怎么动情,也不敢忘记上回的遭遇——先是甜言语、花言巧语,然后是疯狂刺爱,然后他就昏了,变成任人宰割的

  他不敢再相信她。

  鲁莽决不等于勇敢,傻瓜决不会是真正的英雄。

  他知道有一个道,点中之后可以使人昏睡不醒。

  他知道这个道在哪里。他会点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宝香姑娘睡着了,睡在他的上。楚叛儿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静下心来想想了。

  他该从哪里着手呢?

  在鱼河堡和武卷儿密谈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大胆的假设——武多余和潘造化的被杀、苏俏和“过三眼”以及叶家姐弟的失踪,都和某人想杀人灭口有关,而某人杀人灭口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和某件事有关。

  叶家姐弟苏俏的目的,武多余并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但楚叛儿几乎可以猜到武多余没说出口的一个人的名字。

  苏俏作为高邮六枝花中的一枝,之所以名气超过了其他五枝花,也和这个名字有关。

  这个名字就是“风淡泊”

  风淡泊平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蝙蝠坞杀了辛荑。

  而蝙蝠坞一段是近些年来最神秘最血腥的一件事,据说牵涉到许多名门大派,至今还没人公开它的真相。

  楚叛儿于是星夜东行,去找孙二娘。他从孙二娘处证实了他的设想——潘造化十五年前曾抛下吕梁山的事业,进了蝙蝠坞,成了一个魔女的面首和杀手,他是蝙蝠坞一役中活下来的辛荑的八名杀手之一。

  孙二娘同时还告诉了他其他一些事情。比方说,武林中为什么没人愿意谈论这件事,涉及到的武林名门大派有哪些。

  孙二娘知道的并不多。她只听潘造化断断续续透漏过一些零星片段,她只知道,济南赵家、河南龙门派、云南七圣教、万柳山庄以及沧州白家参加过蝙蝠坞一役。

  其余的,她就不清楚了。

  楚叛儿废然长叹——他无从查起,他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济南赵家的惨变,他早已听说过;万柳山庄早已荒芜,风淡泊和柳影儿踪迹全无;七圣教远在南疆;河南龙门派自龙刚病死后已烟消云散;沧州白家的遭遇甚至比济南赵家还要惨,六年前的一个秋夜里,被人屠尽门。

  他本想去京城找仁义镖局问点情况,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去了。

  他该去找谁呢?

  那八名幸存的杀手中,除了早已死去的阿龙、沧州白宇辉、济南赵先和刚被杀死不久的山西潘造化外,另外四个人是谁?

  有谁知道?

  他又该怎么去找这些“谁”?

  雨沙沙地响着,象母亲低柔的声音唱出的摇篮曲,带来了浓浓的、舒适的、令人晕眩的阵阵睡意。

  楚叛儿困倦得要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他拉开房门,想了想,又走回来吹灭蜡烛,这才打着哈欠带上门,进了宝香姑娘订的那间房。

  他需要安安静静。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没有女人,没有烦恼,一觉睡到大天亮。

  雨沙沙地响着。楚叛儿睡得沉极了。

  如果他知道明天一早起来会看见的那一幕惨景,他还会睡得这么死吗?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他也不能。

  *****

  深林。废园。荒草。夜雨。

  他们能在一间还算结实的屋子里,围着堆红红的篝火坐着,倾听着潇潇夜雨。

  苏灵霞幽幽道:“那天晚上找我的老人,好像是唐门的。”

  风淡泊沉道:“唐门?蜀中唐门?”

  柳影儿冷笑道:“不是蜀中唐门,还会是另外一个唐门不成?”

  风淡泊道:“但蜀中唐门和蝙蝠坞一战似乎并没有什么牵连。”

  苏灵霞轻叹道:“蜀中唐门以前或许与那件事没牵连,但现在一定有…你们听没听说过‘闺’这个组织?”

  风淡泊和柳影儿茫然对视一眼,一齐摇头:“没有。”

  苏灵霞:“我也是在四年前才听说的。”

  柳影儿追问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和蝙蝠坞之战有关系吗?”

  苏灵霞摇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闺’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不清楚它和十五年前那件事有什么联系。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是该组织一直在暗杀知道蝙蝠坞一役真相的人,其二就是——现在的唐门,是由它控制的。”

  风淡泊震惊万分:“闺就是…就是…凶手?”

  苏灵霞拨着木柴,盯着照亮着黑暗的红焰,缓缓道:“闺或许是真凶,或许不是,而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杀人刀。”

  柳影儿急道:“闺若只是把刀,那拿刀的人是谁?”

  苏灵霞疲倦地微微摇头:“我一直在查。自从德州吴家父子被杀之后,我一直在查。可我找不到凶手,也就是说,我连杀人的刀在哪里都找不到…”

  她靠在苏俏怀里,闭上了眼睛。她的声音很虚弱。

  “每次暗杀,都经典极了,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很少有人会怀疑到那是暗杀,经典之极,可以说都是杰作,杰作…”

  柳影儿忍不住问道:“经典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行不行?”

  苏灵霞喃喃道:“就拿吴家父子之死来说吧。江湖上只知道吴敌是中风死的,也有少数几个人还晓得吴敌中风前,吴家有个烧火扫地的家人落井淹死了,但没有人——当然,除了我、除了凶手——没有人知道那个家人,就是吴敌的儿子吴诚。”

  风淡泊和柳影儿相顾愕然。

  苏灵霞淡淡一笑,道;“吴诚的确够聪明,他想借这种办法逃避暗杀。别人只会想到吴诚是不是躲到远方去了,怎会料到他就躲在自己家里?”

  风淡泊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吴诚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已感觉到有人想杀他吗?”

  苏灵霞道:“如果你是吴诚,在听到赵家、白家惨变之后,你会不会没有一点预感?”

  风淡泊道:“当然…不会没有。”

  苏灵霞道:“可是还是没躲掉。这样的暗杀岂非很妙?”

  柳影儿道:“可你又是怎么晓得的呢?”

  “只能说是巧合。”苏灵霞轻叹道:“纯粹的巧合。那天晚上,吴家有个马夫半夜起来给马添草料,看见了凶手。凶手在杀吴诚之前,轻轻叫了一声‘吴诚’,吴诚一回头,剑就扎穿了他的咽喉。这个马夫睡得迷糊糊的,以为自己遇见了鬼,吓得没敢出声,那个凶手动作又很快,杀完人,将吴诚推下井就飞快地逃走了,这个马夫才侥幸捡了条命。”

  她了几口气,又道:“这个马夫很小心,一直没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但他第二天就辞了工。我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去找他问问的,没想到找对了人,你们说巧不巧?”

  没有人回答。

  苏灵霞微笑道:“后来我就听说了‘闺’这个组织。我假装要请人暗杀吴诚,找到了刺客组织。一个神秘的蒙面人接待了我,告诉我吴诚已经死了,是‘闺’的人干的。他甚至还把‘闺’的活动范围透漏给我。我想也许最因为‘闺’抢了他们的生意,惹他们生气了…”

  柳影儿道:“那么,‘闺’的活动范围是在哪一带?”

  苏灵霞道:“很大。但老巢在无定河一带。”

  柳影儿皱眉道;“一个杀人的神秘组织,怎么名字这么香?”

  风淡泊道:“你说的那个唐门的老人,就是‘闺’里的人?”

  苏灵霞微微颔首:“他自己告诉我的。”

  风淡泊疑惑地道:“若说‘闺’已控制了像唐门这样的武林世家,只怕不太可能。据我所知,唐门掌门人唐端正唐老爷子一向是很谨慎、很端方严正的。”

  这回连苏俏也忍不住笑了:“唐端正?唐端正已经死啦!”

  风淡泊耸然动容:“哦?谁杀的y’

  “杀的!”苏灵霞婉尔道:“岂不闻‘二八佳人体似酥,间悬剑斩愚夫’?唐端正老而不端,多娶了几房小妾,春风虽无限,人寿终有穷啊!”三个女人都瞟着风淡泊,面上都带着种古怪的微笑。

  风淡泊尴尬地笑笑,道:“现在的掌门人是…应该是唐抱朴吧?”

  苏灵霞和苏俏相视微笑。苏俏笑道:“你凭什么认定是唐抱朴?”

  风淡泊道:“唐门诸子中,唐抱朴天分最高,用功最勤,名气也最大,为人也很好,——怎么,难道不是他?”

  苏俏叹道;“唐抱朴生死不明,掌门人是唐锦绣,还没当家就先杀兄弟,唐抱朴据说被他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十年人事几番新,风淡泊和柳影儿听着这些江湖掌故,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苏灵霞缓缓道;“要是我没认错的话,那天晚上找我的唐门老人,就是唐锦绣。”

  唐门居然会被“闺”控制,唐绵绣居然成了神秘组织的走狗,这岂非不可思议?

  风淡泊感慨万分。

  苏灵霞忽然坐正了,直视着风淡泊,一字一字慢慢地道:

  “这件事,必须由你主持。”

  风淡泊沉默。

  苏灵霞道:“只有你认识辛荑手下所有的…卫士。”

  风淡泊冷冷道:“你认为是他们中的一个干的?”

  苏灵霞道:“不错。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风淡泊不语。

  苏灵霞说得不错,他实际上也知道事实肯定如此。但要他承认这一点,还是令他十分痛苦。

  他本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一直都认为,他们都是身心受伤害、惨遭折磨的人,他们是一群抬不起头的男人,一群失去了勇气的男人。

  他一直都认为,他们已不可能再去伤害别人。他们只能将屈辱和痛苦深埋在心底,默默地挣扎着活下去。

  他没有料到,这种深沉的屈辱和痛苦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也会以另一种方式爆发出来。

  一种只有人类才会想到的丧心病狂的方式。

  苏灵霞森然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对于你,尤其如此。你在万柳山庄复出的消息,不间定将轰动江湖。就算你想宽恕那个凶手,他也不可能放过你。”

  这是常识。

  柳影儿叹道:“今天遇上的两个杀手,或许就是打前站探消息的也未可知。”

  苏俏幽幽道:“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是那个凶手的心腹大患了,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们的。风大哥,你要不领头,我们就全完了。”

  风淡泊毅然道:“好吧,我答应一定尽力,不过…不过我想还是请苏大姐领头吧,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苏灵霞面上绽出了舒心的笑容:“你可别忘了,我们四个人中,只有你是男人嘛!”

  苏俏口笑道:“是啊,你可是人种…”

  她连忙捂住嘴,尴尬地膘着柳影儿,脸涨得绊红。

  在此时此地开这种玩笑,实在有点不合时宜。

  苏灵霞连忙岔开了话题:“言归正传吧!我们最好立即商量出个计划,首先应付好这几天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风淡泊淡然一笑,道:“危险已经来了。”

  他猛一下站了起来。

  苏灵震和苏俏都突然间觉得呼吸困难,一股极强劲的暗堵住了她们的鼻子和嘴巴。

  她们听见了两声惨叫在屋外响起。

  风淡泊微笑道:“影儿,我出去转转,看看是哪位朋友来了。”

  夜雨中响起了一声惨厉的嚎叫;“姓风的,咱们走着瞧!”

  声音很远。

  风淡泊镇定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淡淡道:

  “和中午那两个人是一路。”

  发出那两声惨叫的人已经赶去和豆眼人及老英相会了——同样因为一粒放在牙里的九药。

  来的是三个人,一个人躲在远处指挥,两个人来偷袭。

  偷袭的人,在风淡泊猛然站起的那一刹那,失去了偷袭的能力,他们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无声无息挨一刀,屋里的王个女人却明白。

  万柳杀!风淡泊施展的,是万柳山庄柳家的绝技、无敌于天下的神功“万柳杀”

  *****

  楚叛儿是被店里的吵闹喊叫声和伙计捶门板的声音吵醒的。

  “客官,客官!你你你快来,你的你的…死了!”

  楚叛儿没听明白。

  他刚坐起来,就突然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天啊!宝香!

  在他房里!

  楚叛儿跳下,拉开门冲了出去,伙计被地撞得飞出老远。

  他分开看热闹的人,挤进他自己的房间。

  他看见了宝香。

  宝香姑娘仰躺在上,面上的神情和他昨晚抱她上时一样,带着种绵幽怨的媚笑。

  不同的是,昨晚她只是被他轻轻点中了昏睡,现在她却已死了。

  伤口不大,血得也不多。

  楚叛儿死盯着她咽喉上的那一点紫红,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本来躺在那里的,应该是他!

  他冷得哆嗦起来,泪水了下来,他还不知道。

  他想骂人。

  他想杀人,剥皮筋、开膛割肚、斩头去脚,剜下脑壳点天灯!

  楚叛儿悲嚎了一声。

  如对月长嗥的狼。  WWw.AGuXS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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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灵蝠魔箫横刀万里行天香血染衣苦情玄铁剑宝剑落秋霜梵林血珠风魔剑客佛心魅影肝胆一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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